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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橫-夫婦山、森氏杜鵑


每年三月初到五月中旬的季節,是杜鵑家族綻放最美麗的時刻。而台灣中高海拔的杜鵑也陸續會在四月份粉墨登場,其中包括台灣原生種的森氏杜鵑、紅毛杜鵑等。 

為了在中海拔的山域能一睹森氏杜鵑的芳顏,前一周的假日,我與之前認識的山友-大象先生,相約去爬「復興三尖」的老三-那結山。惟天公的不作美,我們在濕滑、青苔斑生的山徑裡,辛苦的攀走約一個鐘頭過後,山區的雨勢潑辣的劇降,僅有簡單雨具的我,遂不得不提議放棄繼續登頂的機會,便匆匆退返下山。

 

寬坦的山徑入口

巨碩的樹幹

 


我想補捉「森氏杜鵑」季末階段盛開的心情,是片刻也不容稍緩的急切,回來後,便向「蕭郎」發出請求信號,希望以「獨步山林間」的健腳,能犧牲獨行的樂趣,陪我至北部近郊中海拔的山區,尋找杜鵑的芳蹤。當然,這其間我也「縝密」的詳查過蕭郎的基石記錄檔案,發現在桃園復興的「夫婦山」區,尚未有蕭郎的足跡。如此,兩全其美的好事,便是今日我再度走訪復興山區的源由。

清晨,在新店捷運總站陸續接上紓非小姐與蕭郎過後,三人便車行於北二高往大溪的方向前進。出大溪老街後,接往的台七線上車潮川流不息,再加上有大巴士的「龜行前導」,更顯得車行的遲滯;終是耐不住如此龜行的「快車手」,便施展許久以來的矯健車技,得一安全間距的車隙、輕踩油門,咻呼一聲「輕車」便已過「羅馬公路」,往北橫31k的目標地前進。


台北菫菜

群山一覽無遺


豁然開朗

橫掛的新鳥網

 


 

車行抵北橫31k「雪霧隧道」的前方,已有一台大型遊覽車停泊於此,想來今日的夫婦山行程,應是熱鬧可期!從隧道前方左轉往下的蜿蜒小徑上,登山隊的大隊人馬,已零星的行走於柏油產道上。今日我們從新店出發至抵達夫婦山的登山口,共花費近2小時的車程時間,思及為了一親山林芳澤,眾多的山林同好,難免如此的輾轉車程,不禁要擊掌、喝采一聲! 

在前往夫婦山的攀升途徑上,我感觸最深的是,滿地糾結的破損鳥網與橫掛於樹梢上的新鳥網,人類的貪婪與殘酷,莫此為甚!網路上雖也有此起彼落的噠伐聲,但顯然「正義並沒有戰勝邪惡」!!雖有「鳥網」的深痛感觸外,幸是今日有亮麗陽光的相助,當我們站立於最佳制高的瞭望點時,蕭郎一一欽點周邊一覽無遺的群山名錄,對於甚少行走中高海拔山區的我而言,確有一種豁然開朗、神清氣爽的愉悅悄然上心頭,便可稍稍抵減「鳥網」的鬱結心情。


 

見證殘酷的人性

歲月的斑駁


西施杜鵑盛開

 粉紅西施

 


一路沿著夫婦山的蜿蜒山徑前進,林下隨處可見「西施杜鵑」的粉紅落英,但是,我今日前來的最重要主角-森氏杜鵑,卻是遲遲未現身,想及此,不免又有失落的心情悵惘著、、。在將抵達「婦山」的陡坡前約是500公尺處,有一巨大的倒木旁,一叢嫩白的森氏杜鵑,竟就那樣直接、低矮的盛開在倒木旁,看得我可說是目瞪口呆,又驚又喜,不由得我喜上眉梢來! 

此時,只知忙於補捉如此輕易接近花叢的我,自始至終並未抬頭張望山林中上層樹冠的景況,是直到我們返程時,我才從興奮的餘波盪漾中,抬頭仰望林端,竟發現林隙的上端,有一朵朵像沾了點血液的粉嫩白花,略帶詭異地叢聚於樹梢端,靜靜的俯視著匆忙來往山徑的旅人。

森氏杜鵑白如奶酪般的花顏,花型碩大叢生宛如捧花般,在豔陽穿透下的花姿清秀素雅、花 瓣剔透玲瓏,卻孤挺一樹在墨綠森林中,「簡單」的顯眼美感令人驚豔;更為初夏的山林,譜寫一篇篇優美的序曲。在時尚的風潮中,「簡單」一向是被視為凸顯美感的必要條件,而森氏杜鵑便是以如此的時尚姿態,讓我與其輕易的「狹路相逢」,我當下的那份悸動,是至今仍持續的歷久彌新! 


 

森氏杜鵑

優雅的花型


革質葉片

叢聚的美麗


森氏杜鵑


全世界的杜鵑花種已有800種之多,隸屬於杜鵑科(Ericaceae)。 而杜鵑屬在園藝上又可分為兩大類:杜鵑類Azalea)及石楠類(Rhododendron),杜鵑類的枝葉有刺毛,花葉較小型,多分布於低海拔山區及平地道路旁。石楠類的枝葉無刺毛,花葉較大型,多分布在較涼爽、濕度較高的中、高海拔山區。森氏杜鵑是屬於石楠類,別稱:石楠、鬼目,花朵初開時為紫紅色,而後會轉為白色,通常約是有57朵叢生於小枝幹的頂端,花朵大型而色彩鮮明。 

在夫婦山鞍部的低點處,能與森氏杜鵑的驚喜相遇,已了卻我今日攀走山徑的心願。在回程等待蕭郎再前往「雪霧鬧山」,繼續尋找基石的空檔時間裡,在車上等候的我,思慮飄向「森丑之助」這個名字上。

今天我們在台灣約有20多種的植物命名,常看到 冠有「森氏」為首的名稱,例是森氏杜鵑、森氏佛甲草、森氏櫟、森氏楊桐、森氏紅淡比等,全都是由一百年前,任職當時總督府博物館(現為國立台灣博物館)的「森丑之助」先生,首先在台灣採集、發現而得名的。而日據時期「台灣總督府博物館」的創立,甚且可以說是靠森氏的採集資料作為創館基礎 ;而目前在台灣可以看得到許多早期原住民的照片,也大多出自「森丑之助」的拍攝得來的。


婦山的指標牌

夫山


「森丑之助」是誰呢?他跟我們台灣又有什麼淵源呢?很多人或許都曾聽過,日據時代傑出的人類學家如鹿野忠雄、伊能嘉矩、鳥居龍藏等人的大名,但恐怕很少人知道,有另一位的日本學者「森丑之助」。 據我閱讀過楊南郡先生撰寫的《生蕃行腳-森丑之助的台灣探險》一書得知【註】森丑之助是日本京都人,自幼體弱多病,且有天生的一足微跛。18歲時,這位嚮往浪跡天涯生活、身高僅161公分的羸弱少年,居然單槍匹馬,憑著僅是自修習得皮毛的中國官話,便自願隨日軍到台灣當陸軍的通譯

幾乎把自己的一生,都奉獻在台灣原住民的民族誌資料採集,並涵蓋人類學、植物學研究的森氏,其山林原野的踏查規模,遠超過同期到台灣研究的伊能嘉矩和鳥居龍藏。但是,因為森氏的研究貢獻是在台灣,所以在日本,他一直受到忽視;而在台灣,他卻被我們世人遺忘,甚且以森氏執著理想,不惜拋棄一切世俗名利,視規章如無物的「反骨」性格,也成了當時日據博物館中,相當令人頭疼的人物。一直到古道專家-楊南郡先生 的《生蕃行腳》出版後,世人才又想起,曾經有一個這樣 傑出的日本專家,對台灣的原住民研究做出相當偉大的貢獻。


眺望南湖大山

 快樂的跳繩小孩→在婦山


縱橫台灣山林近30年間的森氏,其間始終鍾情從事有關台灣原住民的調查、研究及攝影工作,當時森氏對原住民族的分類法,被總督府當局認定、並正式採用在各種場合,這個事實也證明了森氏的研究成績,具有洞燭機先的先驅性遠觀及邏輯方法。

森氏也頗具語文天才,僅以短短一年多的時間,即精通各個原住民的語言;並同時擁有廣受原住民同胞的敬重、喜愛的好人緣 。因此當博物館『每逢內地有學者前來田野調查、研究,負有協助之責的博物館,不能不唯此王牌人選(指森氏)馬首是瞻。』因此,森氏博有「台灣蕃通」、「台灣蕃社總頭目」的讚譽。 

森氏不論是對原住民的調查、植物的分佈認識,或是人類學遺址的真理探求等 等的投入與深度來看,一般人恐會以為他是某一專業領域的權威專家。其實不然,真正的森氏並沒有傲人的學術背景,甚且也沒有正式的高中文憑;但是他為了習得植物方面的知識,便『住進植物學家小西成章的宿舍,、、並往往不顧性命地攀緣危崖,採集珍貴的高山植物標本』。

在人類學方面的學習,則是『陪同「鳥居龍藏」教授進行冒險犯難的古道沿線部落訪查,從中學習調查方法與攝影技術』,『並勤快地與東京帝國大學人類學權威-坪井正五郎教授通信,郵寄各種考古人類學的調查成果與標本給坪井博士』。


長行天南星

基國派老教堂


為了實踐自己的平生志趣,森丑之助憑藉著過人的毅力、意志力,一一扭轉他在客觀條件上的種種劣勢。森氏更有一種高瞻遠矚、充滿人道關懷的胸襟,因為他認定台灣原住民『是最具有優良品德、善良天性的民族』;而「原住民出草馘首的習俗,其實是護衛台灣山林的最大功臣,原住民之所以會反抗政府,是由於結合政府力量的商社,未能與原住民溝通,強行進入原住民領域,進行濫墾、肆虐山林的舉動,、、而過度開發天然資源的結果,甚至必得到大自然的反撲」。

森氏早在一百年前,即有如此的真知灼見、獨排眾議的想法,卻因為沒有學位及耿介的個性,在當時受到學院教授群的刻意排擠與忽視,也被殖民政府列為不受歡迎的人物;曾答應贊助森氏研究的日本團體,也以森氏不能專心研究,過於熱衷介入政府的「理蕃政策」,而撤回原承諾的研究經費。導致森氏最後享年僅四十九歲的壯年時光,便選擇以投海自殺而抑鬱以終。 


古老的十字架

 美麗的石頭教堂


德高望重的古道專家-楊南郡先生在譯註的《生番行腳》中,有許多處對森氏「哲人已遠、典範猶存」的著墨描寫。其中,楊前輩還提到:『這位奉獻一生於台灣的人類學與植物學的偉大探險家,竟然無法享有他應得的榮耀,令我在研究及譯註森氏作品時,不時擲筆長嘆、、』。

習慣於每晚臨睡前翻閱閒書的我,當閱及楊前輩的這一段文字過後,竟是久久無法入睡;而執著一定要來看「森氏杜鵑」的想法,或是我一種對哲人已逝的 移情低徊,以及面對「森氏杜鵑」時,致上一份遙祭的孺慕景仰情、、。

北台灣的豔陽在湛藍的天幕下發威,挑逗著我每一寸肌膚的汗水奔流;綠意盎然的山野景觀,卻鮮活了我的情緒。隨著山勢的下降而蜿蜒的返程車行中,從前方玻璃窗,我望見溪谷部落鮮紅的屋頂,交錯在翠綠山景的目不暇給風光;也看到峻嶺環抱的山林幽邃,惟,千萬年來獨立於喧囂紅塵外的大山無言,默默俯視著山林中的物換星移、人事變遷、、 


 美麗的加羅林魚木→攝於台北溫州公園附近


森氏對台灣的卓越貢獻,非我的禿筆一時能述盡,但是他的一言一行卻影響著台灣甚鉅,甚且可以說,他的「身影」現今仍活躍在山林界眾多的「森丑之助」身上。

這些不計名利的「森丑之助」,不論是以實體的郊山古道、崇山峻嶺的攀走;或是悠遊在虛擬的山林網路間,跨越時空的距離,與森氏在山林間遙相呼應, 並延續著森氏執著、對這塊土地認真的態度以回饋的「初心」將自己本身的光與熱,散播在自然的心靈鍵盤上。

每思及在我「母親」的這塊土地上,還能擁有一群卓越的「森丑之助」護衛著她,響自我內心裡對這一群的「森氏」,不管是與我相識或是陌生,致上我最崇高的敬意 ,是我衷心裡發出的聲音。

 

註:「生蕃行腳」作者:森丑之助;譯者:楊南郡﹔出版社:遠流出版社

行旅日期:2005/05/01